猴子押着我往回走,当我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食堂里的六位师傅两个一组排着队,正推着三辆饭车往笼子那边去。饭车们走在我的前面,给我留下一路的饭菜的香味,我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从昨天晚上到上午,我仅仅吃过一碗稀饭,在这段时间里,由于一直绷着神经,我的注意力都放在怎么应付眼前的事情上,除了残余的恐慌,没有感到饥饿。之所以说是残余的恐慌,是因为真正的恐慌是发生在得知黄二被抓走的那一刻,海啸已经过去,昨天的恐慌只不是海啸过后的枯枝败叶。
自打刚才谈话结束,我明确知道自己是出不去了,虽然心情郁闷得想吐,但幻想破灭以后,思想压力相反有点减轻,感官上饥饿像打碎的玻璃,边缘变得锐利起来。
在看守所过道的地面上,左右两边分别有用黄色胶带贴出来大约八十厘米宽专用通道,看上去像是盲道,那是给进出的嫌疑犯们使用的。
我走在这样的标线内。
饭车压着我前面的黄线不紧不慢地走着,我超过它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探头往菜桶里看了一眼,五花肉和豆腐在乳白色汤汁的荡漾中,若隐若现。不看还好,这一看让我感觉到自己更加饿了,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我回到笼子时候,二级静坐已经结束,赵云站在门口,侦探着饭车的远近。猴子将我关回笼子,指着我对赵云说:“得好好培训一下。”
赵云笑嘻嘻地说:“好的警官。”
猴子转身扬长而去。
赵云见他走远,回头跟我说:“不要和猴子顶,这个人记仇得很,你和他顶嘴当场被打了耳光一点办法都没有,哪怕王队来了,也不能说他管得不对。看守所就是这样。在外面,你是大哥在里面,你就是孙子。”
我愣了一下,心里评估着猴子打我耳光的可能性。我觉得赵云说得很有道理,以前我是用内部人员的眼光看待这里面的一切,心理上有一种优势,现在我是犯罪嫌疑人,是他们的对立面,如果继续保留这种心理,将会自取其辱。我提醒自己,必须调整心态,否则吃亏就在眼前。如果被一位辅警打了耳光,对于我来讲,那真是一种难以接受的羞辱。
“中午吃肉。”我告诉了赵云这个好消息,边上几个犯人为了证实好消息的真伪,故意装出半信半疑地模样,追着问我:“你看到了?”
看样子在里面吃肉是个大事
“我在外面的过道上已经看到了。”我确凿地回答。
饭车需要从走廊那边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打过来,当铁勺碰击不锈钢桶的声响离我们还有五六个房间的时候,铁门边的另一位犯人,将鼻子伸出铁门外,在半空中使劲地抽了两下,兴奋地说:“是肉的味道。”
他扭头又证实了一遍:“有肉。”
犯人们乱纷纷起来,他们像变戏法一样,在过道边的床板下摸出来一个个塑料瓶,这些瓶子原来是用来装豆腐乳的,现在里面装着是红色辣椒油一样的液体,这个瓶子刚好卡在床板像的两根木头之间。
“吃不吃油辣子?”赵云把他的塑料瓶举到我面前,原来这个东西叫的油辣子。我想到又香又辣的五花肉烧豆腐,跟着兴奋起来,说;“吃!”
打饭依旧是那两个人。
如果按照座次来区别笼子里每个人的社会地位,靠近铁门的自然最高,依次往下,卫生间边上的当然最低。
决定这种座次的安排应该跟里面资源分配的方式有关,首先,铁门位置好像是南北气候分界线,在头铺和二铺的位置能够时不时呼吸到走廊上窗户吹进来的新鲜空气,两种空气是啤酒跟白酒之间的区别,第二,铁门是所有消息的源头,也是所有物资进出笼子的唯一通道。根据自然法则,谁最靠近资源,谁就有可能最先拥有资源。
如果说我和赵云的位置是这间笼子里面的顶层构架,打饭的两位同样是属于笼子里的上层人士,两个人吃饭的位置就在我和赵云的对面,和我们平起平坐。
饭车拖到门口,递碗的谄媚地冲着掌勺的师傅叫了一声:“华叔,今天又是你上班?”
华叔大约五十岁左右,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他个子不高,表情并不生动,给人一种不善言辞木讷感,这种长相在单位都是属于吃点小亏的老实人。跟在华叔边上的小伙子,虽然看上去刚入门道,但是眼光灵活,他看我们的眼神里透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华叔没有应答,只是把手伸过来拿碗。递碗的一边把碗递给华叔,一边说:“华叔,多打点肉,营养餐好久没来了,馋得慌。”
华叔闷声闷气地说:“不是你一个人,大家都一样。”
递碗的手不停,嘴里甜甜地说:“华叔,我跟你儿子同一个年龄,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干儿子,出去以后,我拎着好酒好烟上门给你磕头。”
华叔说:“我家都是清白人,坐牢害三代,我的儿子可不会坐牢。”
听到这话,赵云冲着我咧着嘴笑。
递碗的这边嘴巴不停,手里不断把碗递出去,又不断地接进来,飞快地放到我们面前的床板上。华叔嘴里虽然否认了干儿子,但我看得出来,打到碗里的干货确实多了一些。
我轻声问赵云:“这递碗的兄弟叫什么名字?”
“他叫八万,你看他样子像不像八万?”
他这么一提醒,我看递碗的年轻人叉着腿的样子,确实像麻将里的八万。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和上午打进来的粥碗有所不同的是,赵云并没有把打进来的菜碗立即往下传递,而是等到眼前有了五六口的菜碗,他才慢悠悠地将其中的一两口传到下面去,这一滞留,八万那边新的菜碗又打进来,眼前又排了五六口打进来的菜碗。
我很快地醒悟过来,表面上看,这些打了菜的碗来不及传递,实际上赵云是在挑选碗里的份量,他在把看上去肉多的碗留下来,把肉少地传下去,他懒洋洋的姿态看上去让人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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